第八七六章 前夜（上）（4/4）

孟曰取义，外侮来袭，该作何选择，我还是懂的。我大道理懂得太多了，想得太清楚，投降真的利弊我清楚，联合华夏军的利弊我也清楚，但归根结底……到最后我才发现，我是软弱之，竟然连做决定的勇敢，都拿不出来。”

他静静地给自己倒酒：“投靠华夏军，家会死，心系家是之常，投靠了真，天下将来都要骂我，我要被放在史书里，在耻辱柱上给骂千万年了，这也是早已想到了的事。所以啊，姬先生，最后我都没有自己做出这个决定，因为我……软弱无能！”

姬元敬皱了皱眉：“司将军没有自己做决定，那是谁做的决定？”

“不说他了。决定不是我做出的，而今的悔恨，却得由我来抗了。姬先生，出卖了你们，真承诺将来由我当蜀王，我就要变成跺跺脚震动整个天下的大物，然而我终于看清楚了，要到这个层面，就得有看之常的勇气。抵抗金，家里会死，即便这样，也只能选择抗金，在世道面前，就得有这样的勇气。”他喝下酒去，“这勇气我却没有。”

“……这说法倒也极端了些。”姬元敬有些犹豫。

“我没有在剑门关时就选择抗金，剑门关丢了，今天抗金，家死光，我又是一个笑话，无论如何，我都是一个笑话了……姬先生啊，回去以后，你为我给宁先生带句话，好吗？”

“……”姬元敬沉默片刻，郑重地点了点。

司忠显笑起来：“你替我跟他说，他杀皇帝，太应该了。他敢杀皇帝，太了不起了！”

“司将军……”

酒一杯接一杯，司忠显的面色只是偶尔冷笑，偶尔木然，他望着窗外，黑夜里，脸上有泪水滑下来：“我只是一个关键时候连决定都不敢做的懦夫，可是……可是为什么啊？姬先生，这天下……太难了啊，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世道，让连全家死光这种事都要从容以对，才能算是个好啊……这世道——”

他绪压抑到了极点，拳砸在桌子上，中吐出酒沫来。这样发泄过后，司忠显安静了一阵子，然后抬起：“姬先生，做你们该做的事吧，我……我只是个懦夫。”

“司将军，知耻近乎勇，许多事，只要知道问题所在，都是可以改变的，你心系家，即便在将来的史书里，也未尝不能给你一个……”

“来哪，送他出去！”司忠显大喝了一声，贴身的卫士进来了，姬元敬还想说些话，但司忠显挥了挥手：“安全地！送他出去！”

姬元敬知道这次涉失败了。

他转身离开，心中倒还是有些希望的。司忠显今夜明显绪紊，但他心中已有悔意，这场战争持续下去，迟早他会被策反——两万余的队伍，在关键的时候，也还能起到不小的作用。

只能寄托于下次会面了。

星月稀微，远山幢幢，离开军营之后，望向不远处的苍溪县城，这是还显得祥和宁静的夜晚。

这天夜晚，司忠显磨好了利刃。他在房间里割开自己的喉咙，自刎而死了。

走到这一步，往前与往后，他都已经无从选择，此时投降华夏军，搭上家里，他是一个笑话，配合真，将附近的居民全都送上战场，他同样无从下手。他杀死自己，对于苍溪的事，不用再负责任，忍受心灵的煎熬，而自己的家，从此也再无利用价值，他们终于能够活下来了。

这消息传到真大营，完颜宗翰点了点：“嗯，是条汉子……找个替他吧。”

“……那司忠显。”副将有些犹豫。

宗翰想想：“以我名义，写一副唁文，就说司将军大义反正，遭黑旗匪类行刺而死，真上下，必灭黑旗为司将军复仇。另外……”

“——立块好碑，厚葬司将军。”

“是。”

从历史中走过，没有多少会关心失败者的心路历程。

不久之后，司忠显便被遗忘了。